“血拼”两限房的日子
4年前，一对走出校园没多久的情侣，为了申请两限房，“瞒着”家人领了结婚证。而为了成功买到两限房，这对小夫妻提交了十几种证明材料，也尝试了各种办法——包括给相关工作人员送购物卡以便得到“内部消息”。但最终，他们还是在气愤的心情中选择了放弃。到这里，故事却仍未结束，自住房的出现，再一次挑动了他们的心弦
法治周末记者 高欣
“买房那段经历太疯狂了，简直不想再回忆。”张悦(化名)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从2009年大学毕业进入某国企工作至今，这位“80后”山东姑娘一直在北京跟房子“较劲”。在无尽的等待和反复的犹豫中，最初的美好憧憬逐渐变成自我安慰与妥协。
从最初申请两限房(即限房价、限居住面积的商品房，为北京市保障性住房的一种)，到最终放弃转而购买商品房，再到如今申请自住房(即自住型商品房，是北京市2013年推出的定位为“自住”的商品房)，张悦觉得自己和房子“完全是拧巴的”。“不该等的时候你在等，该等的时候你没等。”对此，她很无奈。
在这个拧巴的过程中，一次次政策变动或相关的新闻报道，都会让她多少有些振奋。然而，当她再次埋头审视，现实却依旧没有改善。
“瞒着”家人领结婚证
“领证不是我的本意，是被两限房逼的”
“要不是当初同事让我排两限房，我可能早买商品房了。当时的房价还能比现在低很多。”如今，回忆起最初下定决心的时刻，张悦会开玩笑地说：“真恨那同事。”
2009年夏，张悦硕士毕业，到一家国企上班，并落户北京。下半年的某一天，在办公室聊天时聊到了房子。同事提醒她，“房子的事要赶紧考虑”。
“当时刚毕业，觉得房子离我还很遥远。而且为了还房贷，刚毕业就成为月光族也不好。但同事说我可以买两限房，因为排队要排一段时间，正好攒钱。”张悦对记者说。当时，在她看来，两限房是北京保障性住房中最适合自己的住房：相比经济适用房，它对收入水平卡得没那么低；相比租赁性保障住房，购买成功后，两限房也能够“归自己所有”。
下定决心，张悦便着手准备申请材料。
“需要提供十几样东西。比如收入证明，双方都要去开。再比如无房证明，要到户口所在地开。我是集体户口，单位就能开出来；但我老公李强(化名)户口在山东，又涉及到大学毕业户口迁回老家，所以大学所在地和老家都要提供无房证明。”她说。
那段时间，张悦租住房屋所在的居委会还曾上门调查住房情况。为了协助调查，张悦总需要翘班去盖章，回来被领导骂。
“过程很复杂，特别麻烦，我都快崩溃了。”
直到2010年5月，张悦和李强才将申请材料准备齐全。
在两限房的申请条件中，要求必须以家庭为单位，且3人以下家庭年收入不得高于88000元。
为了尽早组建家庭以满足两限房申请条件，2010年3月，张悦到单位的人力资源部取集体户口卡，理由是领结婚证。这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你结婚太早了吧？”主管十分吃惊。
张悦解释道：“领证不是我的本意，是被两限房逼的。”
在双方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24岁的张悦和李强领了结婚证。
“纯粹是为了排两限房的队，本来没打算那么早结婚。”张悦对记者说。直到2011年年底，这对小夫妻才举办了婚礼。
“刚交了材料时我心里还挺美，觉得有北京户口，不用白不用。”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张悦发现，不少比她早申请的人都放弃了，而且劝她也不要再等了，因为商品房的房价在攀升。
张悦选择了等。“我当时就想，你们不买，正好把名额空出来了啊。而且当时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
最后悔的决定是“等着”
“那大姐挺好的。当时我还送了她一张小额的购物卡，说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挺辛苦。其实，(我)就想让她记住咱，有啥内部消息能通知咱。可有啥用啊？房子又不在她手里”
张悦提交两限房申请材料是在2010年5月。真正通过审批并备案，也就是“排上队了”，已经到了当年10月。
排上队了，意味着一旦有房源，就可以去摇号。然而至今，张悦一次号也没摇过。
2011年3月，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表示，要加快保障性住房建设，从供求上解决房地产市场存在的问题。温家宝同时表示，当年再建保障性住房1000万套，次年再建1000万套，也就是在今后五年能够建设3600万套。
与此同时，亦有新闻报道，2011年将成为北京市历年来保障性住房竣工交用规模最大的一年。当年北京市住房保障工作会议提出，本年度北京保障性住房的工作目标之一是：力求竣工10万套。
这些消息让张悦非常振奋。她高兴地想：“难不成我去年备了案，今年房子问题就能解决了？别人说要等好几年呢，瞎说！我2011年就能解决！”
然而，一直等到下半年，还是没有房子的消息。张悦绷不住了，给北京市住建委住房保障管理办公室(以下简称住保办)打去电话。
她得到的答复是——“且等着呢，2009年申请的还没开始摇。”
“不对啊，国家说要建好多套呢？”张悦不解地追问。
“可申请的也多啊，等着吧。”住保办工作人员对她说。
时间到了2012年。年初，又有“大力推进保障房建设”的新闻报出，张悦再一次振奋了。此时，她的一些同学已经开始购买商品房。
“当时房价比较低，正好入手。夏天跌到了最低点。我们小区的房地产中介说，撑过了上半年，苦日子就到头了。”她说。
张悦和老公商量后，决定“不等了”。
2012年6月，张悦和李强看过几套商品房。最称心的一套160多万元。但他们在山东的家人觉得，“现在钱比较紧张，要不再等等两限房”。
“决定等，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张悦说。
果真到了下半年，房价回升。再到2013年年初，“国五条”更是一度让商品房市场变得扑朔迷离。
张悦继续给住保办打电话，得到的答复依旧是“等着”。
“住保办还说‘不过快了’。我就想，既然‘快了’，就再等等吧。”
从申请两限房开始，一等就是3年。这3年中，房子成了张悦的一个痛处。
在等待中，一听到关于房子的讨论，张悦就会躲得远远的。朋友见面就问她“排到没”，这一度成了张悦最讨厌被问的问题。
“人家是出于关心嘛，但我只能说还等着呢。然后有的就说‘哦这样啊’，有的就劝我别等了。我能说什么呢？总之郁闷透顶。”她说。
周围的新信息更时不时地刺激着张悦。“比如听说周围哪个同学或同事买房了，我就会非常不爽。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住保办，住保办就让我接着等。”
平均一两个月打一次电话的频率，张悦觉得，住保办接电话的那位工作人员都记住了自己。
“那大姐挺好的。当时我还送了她一张小额的购物卡，说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挺辛苦。其实，(我)就想让她记住咱，有啥内部消息能通知咱。可有啥用啊？房子又不在她手里。”张悦说。
复审没戏转而购买商品房
有人为了保证收入不超过政策限制，甚至会拒绝涨工资
2013年“五一”假期过后，张悦又给住保办打去电话。住保办工作人员说：“应该快了，但你要提供复审材料。”理由是跟初次提供材料的时间间隔太久，需要再提交关键材料，比如无房证明、收入证明等。
“我当时一听就崩溃了。”张悦说：“最初提供收入证明很简单，单位给盖章就可以。复审还要提供社保和工资卡开户行的证明。我一想，完蛋了。就算单位人力资源部能理解，但通过社保证明能倒推出真实收入啊，一点儿作假的机会也没有。但你说这几年下来，收入能不涨吗？当时我们就是卡着88000元进去的，现在肯定没戏了。”
这让她很生气。“要早跟我说有复审，我就知道收入超了，肯定就不等这事儿了啊。”
一气之下，张悦拉着老公开始看房。一个月后就签了合同。“就这么快！”
张悦和李强买下的这套二手房位于东直门，交通和生活都很便利。52平方米，约250万元。此时，前一年看上的那套房子已经涨了一百多万元。
在张悦看来，商品房的房价在涨，个人收入也在涨，两限房规定收入的相关政策显得有些不合理。“一直是88000元，压根儿无法实现。应该根据收入水平有个变动；从初审到复审，也应该有个变动吧。”
张悦时常会上一个叫做“血拼两限房”的论坛，与同是想要购买两限房的“同病相怜者”沟通。记者在这个论坛上看到，有人为了保证收入不超过政策限制，甚至会拒绝涨工资。对此，张悦说：“这更傻。”
“血拼两限房”论坛上的信息，大多都让张悦郁闷。偶尔出现“摇到号”的帖子，点击率都相当高。
“大家疯狂地进去点，都想‘沾沾喜气’。我跟你说，那真是疯了。”张悦加重语气对记者强调。
等待3年却最终放弃
“我跟老公说，摇上号咱还不要了呢，那么偏，上班来回5小时，不把人累死”
与被两限房“缠住”的经历相比，购买商品房的过程显得很顺利。入住后，张悦和李强都觉得“特别爽”。
“以前租房什么都没法买，毕竟是人家的房子。现在有了自己的房，自己布置、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最近还听说我们买的这套房价格小小涨了一点，更爽了。”她对记者说。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很快发生了。
刚买商品房后不久，住保办的大姐又一次给张悦打来电话，说她可以去摇号了，还热心地催她赶紧提交复审材料。
张悦只能告诉她，自己已经购买了商品房，并且收入也超出了限制。
“咱们买商品房，是不是又做了错误的决定？这刚买就能摇号了。要不咱去大街上办套假证？”挂了电话，张悦跟李强商量。但她的主意被李强否决了。
“算了吧，咱不排两限房了。这个房刚签，难道要违约吗？要是去办假证，万一被查出来呢？”
虽说老公的态度很坚决，但张悦却又陷入了纠结的状态中，觉得“被老天捉弄了一样，特别难受”。她不停地自我安慰：“我不想了不想了，我就当那几年我攒钱了，我什么都不想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打听了一下两限房的房源。“一个在房山，一个在东南六环周围都是荒地的地方。我知道了特高兴。我跟老公说，摇上号咱还不要了呢，那么偏，上班来回5小时，不把人累死。”
到这时，张悦才坚定地认为，虽然白等了两限房那么长时间，至少买商品房这一步是正确的。“要是再纠结，把自己套进去，就更得不偿失了。”她说。
2013年年底，住保办的那位热心大姐又打来电话，说新的房源又出来了。这次，张悦坚定地回答：“现在这房我住得挺踏实的。”同时，她还表示了彻底放弃等待两限房的态度。
于是，大姐让她过去签字，以示放弃。张悦坚持用传真。“我就想，我放弃了还得签字，我天天上班哪有那功夫。”接着，她便“带着好几年积累的愤恨的心情”，写下了放弃申请两限房的“志愿”。落款签字时，她写得特别用力。
“传真过去的时候太爽了，我当时就想，你爱卖给谁卖给谁！”
自住房的“玩笑”
如今，她只想努力攒钱，以还清买房时的借款以及房贷
不曾想，刚和等待两限房的日子说了再见，自住房的消息又传到张悦耳中。
2013年10月22日，北京市住建委发布消息称，2013年北京将推出20000套自住型商品房，2014年计划推出5万套左右。上周，第二批自住房报名者已超31万。
自住房的价格一般比周边商品住房低30%左右，面向北京市符合限购条件的家庭及个人。符合其申请条件的人群比两限房、廉租房(政府以租金补贴或实物配租的方式，向符合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且住房困难的家庭提供社会保障性质的住房)、公租房(即公共租赁房，其不归个人所有，而是由政府或公共机构所有，用低于市场价或者承租者承受起的价格，向一定的社会人群出租)等更为宽泛，名下已有一套内住房的京籍家庭亦可申请。
李强提议申请自住房，虽然现在仍在还房贷，但“那没什么，排着队呗”。
上周，李强在网上完成了申请。在张悦看来，自住房的申请过程相对两限房简单许多，限制条件也少了。
然而，刚刚申请完，张悦家中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一日，李强问张悦：“咱们那个两限房的申请是放弃了吗？”张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接着，李强说：“哎哟，现在申请自住房，要有那个轮候家庭的资格，可以优先购买。”
“当时听了(这个消息)气死我了！放弃了两限房的申请资格，现在就得跟大家在一个起跑线上排自住房。”张悦再次陷入到后悔的情绪中。
当心情最终回归平静，张悦觉得，经受了轮番“打击”的自己，已经可以不为自住房的消息所动了。“要真排上了，也没那份钱。”她说。如今，她只想努力攒钱，以还清买房时的借款以及房贷。
偶尔，张悦还是会感慨那些被两限房“缠住”的日子。
她告诉记者，4年前，在等待两限房摇号时，自己和李强还曾设想过，万一摇到特别偏远的房子要不要去住。两人商量出的结论是：到时候先把房子租出去，和租客好好说，“不要被举报”。夫妻俩先在离单位近的地方租房子住，等两限房周边的生活设施便利了再搬过去。
“你看，我们连这些都想到了。但也都白想了。”张悦说。
(本报实习生龚诗舒对此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