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姜慧梓）11月1日，国家烟草专卖局、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下发通知，敦促关闭电子烟网售渠道。三天后，国家烟草专卖局专项部署电子烟监管，并约谈主要电子商务平台。11月7日，国家卫健委等八部门再发通知，明确地方控烟立法积极推动公共场所禁止吸电子烟。
短短一周，政策层层加码，电子烟迎来迄今最密集一波监管。但关于电子烟的界定、标准和潜在影响仍无定论。原计划今年10月出台的电子烟强制性国家标准未如期而至。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官网上，该计划仍停留在“批准”阶段。
在规则不明的模糊地带，电子烟市场“野蛮生长”，法规和标准的缺位给监管留下重重考验。
争议缠身的电子烟
“清新，不像传统香烟那么难闻。”有着10年烟龄的徐博，是一名新晋电子烟用户，喜欢薄荷味的电子烟。宁宁因为较便宜的价格选择了电子烟，一个烟弹30元左右可以抽2周，比传统香烟便宜。
近年来，电子烟多样的口味和相对传统卷烟的价格优势，让不少年轻人成为电子烟的拥趸。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2018年成人烟草调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使用电子烟的人群以年轻人为主，15-24岁年龄组使用率最高，大约占1.5%。
这组数据印证了电子烟使用者多为年轻人的直观印象。有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很多电子烟用户并非老烟民转化而来，而是从未接触过烟草制品的年轻人。
除了多元的口味和相对低廉的价格，对电子烟使用者来说，选择电子烟作为烟草替代品更多是为了电子烟宣称的健康，进而达到“戒烟”的目的。
小张便是其中之一。他第一次尝试电子烟，是因为朋友推荐，“当时还在留学，平时聚一起偶尔会吸烟。一次有朋友说，可以试试电子烟，尼古丁含量少，危害没那么大，我就动心了。”
“很多牌子会把烟弹里的尼古丁含量标得明明白白，一般含量都不高，百分之5以下吧，听起来似乎比香烟要好得多。”小张身边不少朋友出于同样的理由选择了电子烟。
在国家烟草专卖局的有关文件中，电子烟被定义为“卷烟等传统烟草制品的补充”。目前较为流行的电子烟主要由烟杆和含尼古丁的烟弹组成，通过电加热尼古丁烟油，使用者吸入加热产生的蒸汽，进而吸入尼古丁。
与传统香烟相比，电子烟最大的区别是不含烟草，且没有燃烧过程。这使得电子烟既不会释放焦油等有毒化合物，也没有烟雾，因此被认为可以帮助烟民逐渐降低，并最终戒断烟草依赖。
“就算戒不了，它的危害也比传统香烟小多了。”徐博说。
电子烟是否有害一直饱受争议。英国公共卫生部曾声称，电子烟对健康的危害比传统香烟低95%，在戒烟服务机构帮助下，能帮助大多数吸烟者完全戒烟。但这一声明遭到顶级学术期刊《柳叶刀》质疑，认为缺少专业相关知识，也没有对潜在利益冲突进行声明。
在北京回龙观医院戒烟门诊主任医师郝学儒看来，电子烟成分更复杂，目前市面上的烟油主要成分是丙二醇（PG）、丙三醇（VG）、香料、尼古丁、添加剂等。其中丙二醇属于低毒性物质，对人体有害。一些添加剂中也存在有害成分。“传统香烟燃烧的温度大约700、800摄氏度，电子烟温度300摄氏度左右，不同温度下，有害于人体健康的物质的发散情况也不同。”
早在2014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就声明，电子烟能否成为一种有效的戒烟方法还没有充分证据，将含有尼古丁的液体汽化后吸入口中同样具有健康风险。中国控烟协会副会长廖文科也曾表示，电子烟对健康有害是不容置疑的，所谓的戒烟效果更多是一种商业宣传。
电子烟频现安全风险隐患
争议声中，电子烟疑致病致死的新闻今年以来频繁见诸媒体。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10月31日表示，全美致命性电子烟相关病例攀升至1800多例，已有37例确诊死亡。韩国日前也出现了疑似液态电子烟导致肺病的病例。
这样的现实显然与许多人选择电子烟的初衷背道而驰。
安全风险隐患的凸显并未阻碍电子烟行业的发展步伐。天眼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16年至2018年，中国电子烟新注册企业数连续三年均超过1000家，2019年至今就已新增超2000家，总数达近9500家。
“网售禁令”发布的那天下午，电子烟创业者子欧正在上海参加电子烟展，“政策一出，现场有人欢喜有人愁”。
子欧的企业位于深圳。天眼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全部近9500家电子烟企业中，广东省有6000多家，占约2/3。其中80%以上为电子烟的批发和零售业。对“网售禁令”子欧比较乐观，认为是用暂时的利益去换取行业更长远的发展。
“现在在深圳要做一个电子烟品牌非常快，非常容易，”子欧介绍，电子烟行业代工贴牌占主导，大部分工厂都有模具。想做电子烟品牌，只要购买已经成型的技术方案，再找工厂代工贴牌，花很少的成本就可以做自己的品牌。
电子烟行业的低门槛导致电子烟产品质量的良莠不齐。子欧透露，部分企业对烟油质量、雾化器的安全把关不严，这样的产品流入市场一定会危害公众健康。
11月4日，在一场有关“电子烟对健康的危害”的访谈中，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控烟办研究员肖琳援引中国疾控中心2018年成人烟草调查数据介绍，我国15岁及以上人群48.5%的人听说过电子烟，5%的人曾经使用过电子烟，现在使用电子烟的比例是0.9%。“据此推算，我国15岁及以上人群使用电子烟的人数大约在1000万。”
面对电子烟监管的迫切现实，国家烟草专卖局在“网售禁令”中敦促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关闭电子烟互联网销售网站或客户端；敦促电子商务平台及时关闭电子烟店铺，并将电子烟产品及时下架；敦促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撤回通过互联网发布的电子烟广告。
“三不管”导致监管盲区
电子烟“网售禁令”发出两天后，记者在淘宝网上仍能搜索到在售电子烟。11月5日，国家烟草专卖局要求各级烟草专卖监管部门对电子烟监管进行专项部署，对通过互联网推广和销售电子烟的行为开展监管。
一面是不断加码的禁令和监管，一面是电子烟相关规定的空白。电子烟究竟是不是烟？谁才是电子烟的监管主体？成为监管至今难有实效的掣肘。
中国传媒大学特许与专卖商品研究中心副主任郭晓渔曾对媒体表示，目前电子烟在我国处于“三不管”地带，“既不是药品，也不是烟，就是一般商品，想做广告做广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世界范围内，美国、韩国、新加坡等将电子烟列为“烟草制品”，加拿大、英国、法国、日本等将电子烟列为“医药产品”。国内电子烟公司以科技公司为主，经营范围主要是“电子科技类产品”，门槛低于“烟草制品”和“医药产品”。
子欧认为，电子烟先后两道禁令都由国家烟草专卖局发布，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国家已经认可了电子烟的“烟类”属性。记者了解到，尚未发布的电子烟强制性国家标准中，也已明确国家烟草专卖局是电子烟的主管部门。
处于模糊地带的电子烟行业，缺少政策标准上的遵从，又在现行法律和法规之外，给监管留下盲区。
在生产经营环节，传统香烟仍执行1991年颁布的《烟草专卖法》，从卷烟纸、滤嘴棒、烟用丝束等原材料到销售端全部专卖，但不包括尼古丁。也就是说，仅含尼古丁油的电子烟并不在该部法律规范范围内。
新发布的“网售禁令”虽然指出（电子烟）在原材料选择、添加剂使用、工艺设计、质量控制等方面随意性较强，存在较大安全和健康风险，但未对相关标准作出具体规定，监管在生产经营环节仍难有作为。
电子烟定性不明，也令控烟部门“头疼”。包括廖文科在内的不少专家呼吁，政府应将电子烟纳入烟草范畴，加强监管。
11月7日，这一呼吁终获官方回应。国家卫生健康委等8部门当天联合发出《关于进一步加强青少年控烟工作的通知》，提出严禁烟草广告诱导青少年吸烟，不得向未成年人销售电子烟。同时，通知要求在地方控烟立法、修法及执法中要积极推动公共场所禁止吸电子烟。
国家统一标准亟待出台
从11月1日的“网售禁令”，到八部委的联合通知，野蛮生长数年后，电子烟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密集的“治理”。
事实上，在八部委明确要求地方控烟积极推动公共场所禁吸电子烟之前，多地已尝试通过立法规范电子烟。今年10月，深圳开出我国内地首例电子烟烟民违法吸烟的罚单。《深圳经济特区控制吸烟条例》首次将电子烟纳入控烟管理。
今年5月，成都拟定《成都市公共场所控制吸烟条例（修订草案）》，草案将吸电子烟明确归类为吸烟行为，将受到约束。
被指力度不强的“网售禁令”发出三天后，国家烟草专卖局对电子烟监管进行专项部署并约谈主要电子商务平台。阿里巴巴今日发声表示配合监管下架电子烟。记者在淘宝网搜索电子烟，已显示“没有找到相关宝贝”。
子欧认为，禁令将从根本上提高原本过低的行业门槛。从供应链到品牌方都会更加谨慎，更加注重电子烟的质量和安全，更多地考虑公众的健康利益。一些想赚快钱的小企业失去其赖以生存的线上渠道，将快速消失在行业里。
此外，在烟油等关键环节拥有核心技术的烟草行业“国家队”的加入，也从竞争角度进一步规范市场。上海电子烟展上，子欧见到了不少“国家队”选手。他认为，“国家队”在烟油核心技术上有强大优势，他们的加入为这个行业引入了更高的标准，在质量和安全方面其他企业必须跟上。
无论是“网售禁令”的出台，还是行业自身竞争的推动，那把悬在电子烟行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未落下，“根本的问题是没有标准，这才是我们行业急需的，也是公众最关心的。”庞俊洋说。
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官网上，拟于10月出台的电子烟强制性国家标准仍然停留在“批准”阶段，距离“发布”还需多久无从推断。据新闻媒体报道，标准可能对电子烟烟具和烟油的包装、标识、说明书进行强制性要求，对烟具、烟油和释放物的技术亦做强制要求。同时，禁止烟油中添加声称有益健康、增加能量或减少危害的特殊功能物质。
“我们都在期待一个新的规范，包括基本的标准、对安全性和潜在危害的说明，以及对公众健康的影响等。”子欧说。
北京控烟协会会长张建枢也表示，“网售禁令”很及时，但需要进一步明确如何处罚、谁来处罚等问题，出台相关规定，从源头治理电子烟市场。
新京报记者 姜慧梓
编辑 陈思 校对 李世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