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专访全国政协常委、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朱之鑫：
2030年前后中国人口或现拐点
来源：南方都市报
素描
朱之鑫
全国政协常委、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
●1949年3月出生，浙江嘉兴人。
●在多个宏观经济政策相关部门有过工作经历，曾任国家计委国民经济综合司司长、国家统计局局长等。
●2003年3月起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2015年退休。
全国政协常委朱之鑫退休前，曾担任多个事关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职务：国家统计局局长、国家发改委副主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等。
退休后的他依然发挥能量。2016年作为专家组组长，参与中国首份15年规划期的《国家人口发展规划（2016-2030年）》的制定和评估；后又随全国政协调研团队对东北经济问诊把脉。
全国两会期间，在接受南都记者专访时，朱之鑫表示，人口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基本变量，中国今后人口发展的问题更多是结构方面的问题；而东北经济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从传统发展模式中走出来。
谈人口发展规划2030年前后中国人口可能会出现拐点
南都：今年1月，《国家人口发展规划（2016-2030年）》印发，你是人口规划专家组组长，我国为什么要制定一份到2030年的人口规划？
朱之鑫：我们在人口统计上有年度统计，有每5年一次的1%人口抽样调查，也有每10年一次的普查。我认为，可能需要从更长远角度对人口问题进行规划。2030年这个时间有特殊之处，可能就在2030年前后，中国人口会达到峰值，会出现一个拐点。过了这个拐点，中国人口可能就不再是一个净增长的过程，转而进入一个净下降的阶段。
南都：所以规划中提出，今后15年，中国人口发展进入“关键转折期”？
朱之鑫：要加强这方面的研究———峰值之后，中国人口发展可能会带来什么问题？比如劳动力问题、老龄化问题，是不是要采取延迟退休的措施等。还有社保缴费的计发月数已远远超出我们当初的政策设计，如果加大缴费力度，企业可能负担不起。应对老龄化的问题，需要设计一个新的养老保障体系，让社会养老保险和商业养老保险结合起来。
南都：人口规划预期，劳动人口在“十三五”后期出现短暂小幅回升后，2021-2030年十年间将以较快速度减少。下一个十年会是中国抓住人口红利的最后窗口期吗？
朱之鑫：劳动力在年龄结构上的大量减少会更加明显。但到那时劳动的手段和技能都不一样了。以前以体力劳动为主，需要大量青壮劳动力，但到未来，我们更应该追求劳动力素质，来缓解劳动力的供求关系。比如农业的生产方式变革，通过机械化自动生产，劳动生产率就可以提高。前不久到上海洋山深水港四期去考察，650万标箱的装卸全都是自动化的，和原来的码头工人的概念不一样了。
经济社会发展总体上还是要往前看，固有的问题解决了，还会有一些新问题，固有的一些矛盾也不可能就一定是将来的矛盾。
南都：但老龄化问题让年轻人也感到担忧。规划预计到2030年，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占比25%左右。再过十多年，1/4国人在领养老金度日，这对中国经济来说会是个负担吗？
朱之鑫：老龄化的问题也不光是中国的问题，其他国家的老龄化趋势也很明显。但我们要看到，中国65岁以上的老人已超1.5亿人了，人口问题一旦基数比较大，矛盾就会凸显出来。
但人口老龄化也在创造新的需求。现在很多房子没有电梯，对于一个进入老龄化的社会来说，外装电梯就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再比如，室内楼梯加装方便老年人行动的无障碍设施，也是一个市场。很多老年人需要护工，这可能成为未来很多年轻人的职业，老人护理员会成为一种有专业技能的专门职业分工。
南都：你之前也参与制定过很多国家五年规划，人口规划和其他规划相比，有什么不同？
朱之鑫：中国人口众多，所以面临的人口问题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国人口的问题。过去我们看重总量，今后人口更大的问题是人口结构问题，如年龄结构、性别比、区域人口分布等。
我们管五年规划叫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实际上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就是围绕人的发展来进行规划，人口是一个最基本的参变量。
现在我们实行了全面二孩政策，人口可能在某一年增长多一些，6-7年之后学校能不能适应要求？人口不是简单的出生问题，涉及到未来社会发展。再比如，性别不平衡问题。农村“剩男”现象比较严重，我还了解到农村的彩礼彩金现在不断提高，也出现了“越南新娘”等现象，这些都是人口结构带来的社会问题。
南都：人口规划也提出，长期来看生育水平存在走低的风险，要“做好政策储备，完善计划生育政策”。“做好政策储备”指的是什么？
朱之鑫：我认为要对全面二孩政策实施情况加强研究。比如总和生育率在区域上是不是有不平衡，城市妇女生育率比较低，农村妇女生育率比较高，需要在实践中做好研究。
谈振兴东北经济最大问题是从传统发展模式走出来
南都：你去年参与了全国政协对东北经济的调研，这次调研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
朱之鑫：去年一二月份就开始准备。有了调查提纲后，我们和三个省份交换意见，先给他们反馈，跑到长春去，和三个省的政协主席当面交换意见。调研团组成人员非常有特点，大概有100多人。
南都：组成人员是怎么确定的？
朱之鑫：主要是委员自己报名，发挥大家的积极性。不少委员毕竟都在各个行业干过，经验丰富，有煤炭的、能源的、机械的，有政府机关、国有企业的，也有民营企业的，大家积极性都非常高，希望为东北问题贡献自己的力量。
南都：具体是如何调研的？
朱之鑫：有分有合，16个子课题，深入到22个市、87家企业，召开了57场座谈会。最大的特点，不是像以前听听汇报，而是深入到企业基层了解情况。到了企业之后，不光是厂长、总经理，还有中层干部、基层代表，也不只是国有企业，还有民营企业、混合所有制企业，我们都进行了调研。既到了工业集中的地区，也到了棚户区，到了困难最多的地方，面非常广。总报告对后来中央形成决策，起了很大作用。
南都：东北振兴这个主题，国家部委相关调研挺多的。
朱之鑫：非常多，政府部门调研更多是从宏观上规划，从整个东北地区的发展视角入手，非常有战略性。我们更多的是从问题入手，结合问题来提出意见，起到民主监督的作用。
南都：调研后，你认为东北经济发展不畅的症结是什么？
朱之鑫：东北经济既有积累的问题，也有改革不到位的问题。我觉得东北最大的问题还是怎样从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中走出来，更重要的是怎样适应市场需求进行结构调整。东北是非常好的地方，有大平原、交通方便、人口相对不那么密集，有港口，有原材料、能源。很重要的一点是改革，调动东北地区的积极性，调整产业结构、适应市场需求。
南都：东北产业结构调整的阵痛应该如何缓解？
朱之鑫：美国田纳西钢铁工业也经过阵痛，任何经济在一段时间里都会出现困难，这是客观的，但不应该因为困难丧失信心。中央政策在加大对东北的扶持力度。除了扶持，更重要的是用市场化手段，最重要的是主动适应市场、适应供求关系变化，不能在原来的老路上走下去。
还有一点，东北那么多学校和科研机构，如何将人才充分利用起来？现在东北很多人才外流，如何吸引留住人才，如何把创新能力建设很好地和实际需要结合起来？
南都：大家都很东北的营商环境，调研中看到的营商环境如何？
朱之鑫：发展经济总归是要创造公平的市场环境，这个公平市场环境是透明、清廉的，让各类市场主体都可以进入的，无论是内资、外资、民营、国有，大家都在一个平等的条件下竞争。对于东北的营商环境，有“关门打狗”、“投资不过山海关”这样的说法。我觉得，不能简单把东北的营商环境说得一无是处，东北的营商环境还是在变化。
南都：这次调研，发现的乐观因素有哪些？
朱之鑫：我从来对东北地区都是持比较乐观的态度。我们做经济工作不可能没有问题，一段时间、一个地区出现问题都是正常的。我最近看到东北地区的某些企业已经起变化了。比如最困难的黑龙江东四矿，七台河、双鸭山、鸡西、鹤岗，这次分流安置了七万多人。
采写：南都记者吴斌发自北京
